厭蠢情緒背後的 “傲慢與偏見”- 虎嗅網#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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Highlights#
這種心理路徑在強調 “事兒必須得辦成” 的功績社會裡,似乎很正常, ⤴️ ^a9808b8a
又一次的功績社會
自我中心主義,極度的功利趨向,人与人之間信任感的稀薄,等等。 ⤴️ ^fbfa56c3
功績社會的系統性暴力 ⤴️ ^fc2b0ef7
這個詞很有意思啊
厭蠢情緒背後的 “傲慢與偏見”#
本文探討了當代社會中流行的 "厭蠢症" 情緒背後的傲慢與偏見。作者提到,厭蠢症在強調效率和功績的社會中流行,但這種厭蠢情緒背後暗藏傲慢和尖刻。文章還指出,厭蠢症患者常常只厭惡那些影響他們生產力的 "蠢",而對於其他人的愚蠢卻並不那麼在意。最後,文章呼籲對愚蠢要有寬容,避免將複雜的人性簡單地歸類為 "蠢"。
・🤬 厭蠢症情緒暴力無處不在,淹沒所有人
・💡 厭蠢症患者常常只關注自己的生產力受到影響的 "蠢"
・😤 厭蠢情緒背後暗藏傲慢和尖刻
在一個節奏越來越快的社會裡,對於 “蠢笨” 的忍耐力也相對降低,於是一種屬於當代人的症候悄然流行:厭蠢症。
這是一個有點拧巴的詞語,它有點刻薄,直指他者的愚蠢;但同時使用者又努力中和這種刻薄,把它描述成一種病症,各打五十大板地挖苦自己。
“報一絲,我有厭蠢症”“完了完了,厭蠢症已經爆發了”“對蠢的厭惡又達到了一个新高度”…… 從造句上看,它的使用率很高,大部分使用者更喜歡讓自己作為主語,“別人犯蠢我無奈” 是常見的語境。
於是,“厭蠢症” 這個詞每一次出現,都呈現一種欲揚先抑的矯飾,無論怎樣把它調侃為一種 “疾病”,都不能掩蓋背後濃濃的傲慢和尖刻。
厭蠢已經成為一種可複製的標籤。(圖 / 社交媒體截圖)
“蠢” 的主人包括但不限於客服、同事、甲方甚至一起拼車、一起擠地鐵的路人,他們磨損了效益,使事情往前推進的速度被拖慢,拖了當事人的後腿,又絆了當事人一腳,於是無名火升級成厭蠢症。
== 這種心理路徑在強調 “事兒必須得辦成” 的功績社會裡,似乎很正常 ====,== 誰都是齒輪,憑什麼有一個齒輪卡住,耽誤了所有人的機器?韓炳哲在《倦怠社會》中提出的抑鬱症和厭蠢症幾乎大同小異。
“當功績主體不再能夠時,抑鬱症就在這一時刻爆發”,而當主體性轉移到他人身上時,爆發繼續,從對內的厭蠢轉向對外的厭蠢,並且,後者容易得多了。
我們可以在這種社會症候中解讀出許多意味:**== 自我中心主義,極度的功利趨向,人与人之間信任感的稀薄,等等。==** 但無論如何,動輒 “厭蠢” 的結果是肯定的,就是情緒暴力將無處不在,淹沒所有人 —— 畢竟,此刻的厭蠢者,下一秒就可能成為別人眼裡的蠢人。
一、厭蠢,也只厭拉低生產力的 “蠢”#
為了避免看上去太過傲慢,很多人給厭蠢症又加了一個大前提,“我只厭打擾到我的蠢”。
不小心把重要文件給碎了、接電話把領導的需求記漏了、開長途車不知道駕照過期了、讀不懂空氣把客戶得罪了、一腳勾到桌腿把菜全都撒了…… 從結論上看,這些行為被罵一句蠢,好像不過分。
它們拉低效率,把事情搞砸,於是厭蠢人群以各種現代化計量方式,比如扣錢、降職、批評、投訴,衡量這些錯誤的大小。做錯事的代價很高,社會性的追償也來得很快,像卡夫卡筆下的銷售員,錯過了七點鐘的火車,經理十五分鐘後就殺上門來。
《變形記》
作者:[奧地利] 弗朗茨・卡夫卡
譯者:彤雅立
出版方:未讀・文藝家 / 未讀 | 北京燕山出版社
出版時間:2020 年 1 月
所以 “愚蠢” 太不划算了,它不僅沒有產出,還總是添堵,人們對它與其說厭惡,不如說恐慌,如上野千鹤子所說,“無法忍受自己是弱者…… 格外激烈地進行審查和排斥,對軟弱表現出強烈的厭惡”。
如此不難理解,為什麼因地鐵故障而缺考的考生很 “蠢”,連煮面都不懂的何猷君卻很 “可愛” 了,“金土豆” 生來就配得上他的笨手笨腳,在一個匆忙的氛圍裡,低效率是奢侈的。
在優績主義的邏輯中,“蠢” 和低分、弱勢、落後、倒霉、輸掉等詞語類似,最終都得吃苦頭。
該詞條下的厭蠢。(圖 / 社交媒體截圖)
人們都在爭做韓炳哲書中的 “行動者”,但真正的個體化的存在卻被榨乾。厭蠢者忽視了 == 功績社會的系統性暴力 ==,像 “蠢” 一類非常直接的攻擊性字眼,方便拿取,趁手好用,但贻害無窮。像很多圍觀者所說的那樣,“還沒代入我就開始生氣了”,它們有著強大的感染力。
所以厭蠢症的泛濫也並不意外,在互聯網這個媒介上,只憑只言片語就可以使厭蠢情緒蔓延,何必非要 “打擾到我”?反正表達討厭並不需要什麼代價,但換取的快感是實實在在的。
特別正確地講,“在種種目的的秩序中,人就是目的自身”,但事實上,我們沒法離開具體處境談問題,當代社會仍然在朝著一個巨大的功績體狂奔,所以對愚蠢的苛刻很難消亡。
《老友記》的喬伊就是大寫的蠢:討價還價結果整個屋子的家具都被順走;跟瑞秋學開船卻連左右舵都記不住;想爭取電視角色卻毀了劇組的道具。如果只是厭蠢完事,世界就很無聊。
何況六個朋友裡面,蠢的還有古生物學家、數據分析主管、拉夫勞倫的銷售經理、餐廳主廚以及職業按摩師,康德稱警察不關心人們為什麼做這件事,但幽默可以關心,給功績社會解壓。
誰都有不靠谱的時候,這個概率可以流動至任何人,預設別人很蠢,本身就沒有反省意識。讓人欣喜的是,這恰恰是這部熱播劇的魅力之一,但令人遺憾的是,現實生活不總是熱播劇。
二、厭蠢情緒的 “傲慢與偏見”
很多時候,“蠢” 也不是一個絕對的狀態,而是相對的,要看在什麼條件下評價。
科幻小說《平面國》就形象地解釋了這個話題,二維世界的人沒有辦法證明三維世界有高度,三維世界的真理對二維世界來說也幾乎是天方夜譚:
“不管是點、線段、正方形、立方體,還是超立方體,我們都犯著相同的錯誤,我們都被所處的維度束縛,成了偏見的奴隸。” 人沒辦法擁有上帝視角,拆穿自己的愚蠢,它有時是一個環境問題,所以我們常常蠢而不自知。
《平面國:多維空間傳奇往事》
作者:埃德溫・A・艾勃特
譯者:魯冬旭
出版方:果麥文化 | 上海文化出版社
出版時間:2020 年 8 月
既然我們都難免犯蠢,理應對愚蠢有所寬容,只不過,當代社會這種寬容正在收窄。何況常識並非公理,它的定義總在游離。
比如當所有人都用同一種方式拍衛生巾廣告時,常識就出現了梁文道說的那種偏差 ——“不知道為什麼,那些液體一定是藍的。難怪我有個電視看太多的小侄子到二十歲那年,還以為月經是藍色的”。
種田青年說錯某個詩人的名字,跟文學教授表現得五穀不分一樣正常,有人活在秧苗格子裡,有人活在漢字格子裡,環境不同,評價標準也不同,像張愛玲,就擁有這種清醒,她覺得自己在現實的社會裡等於一個廢物:
“我發現我不會削蘋果。經過艱苦的努力我才學會補襪子。我怕上理髮店,怕見客,怕給裁縫試衣裳。許多人嘗試教我織絨線,可是沒有一個成功。在一間房裡住了兩年,問我電鈴在哪兒我還茫然。我天天乘黃包車上醫院去打針,接連三個月,仍然不認識那條路。”
如果她不是張愛玲,不是一個少年成名的天才作家,而只是一個普通市民,她周遭的厭蠢症患者可能又要多上幾倍。從這個角度看,厭蠢症患者從來又都是勢利的。
自認為擁有更高智識的優越感,背後始終藏著厭蠢症。
三、說到底,你厭的根本不是蠢
從很多年前開始,互聯網就不缺厭蠢人群,但他們的口水仗經常打錯對象。
比如常見的電信詐騙案例,受害者缺少常識,缺乏警惕,毫不思索就落入圈套,但在相關報導的評論區裡,“一聽就是騙子啊”“這太蠢了”,乃至 “活該” 的評論比比皆是。
在厭蠢的強大邏輯下,焦點馬上被轉移了,人們從關注事情本身轉移到關注 “愚蠢”。
在很多場景下,“厭蠢” 這個詞從根本上就揪錯人了,它如此乾脆有力,像流行語一樣得到共鳴,當越來越多人抄襲似的複製 “厭蠢” 來表達感受時,整個事件的討論就會不知不覺走偏。
此外,一個標籤化詞語使用到某個階段之後常常會泛化,有時人們甚至分不清那是蠢還是壞,於是統統歸類到 “蠢” 字底下,借助厭蠢的強烈情緒,把複雜的人性蠢化,心裡也許能舒坦點。
指望別人收拾爛攤子的同事,為了權力欲亂派任務的領導,小組作業伸手就想要的同學,把這些 “真壞” 描述為 “真蠢”,簡直算得上寬宏大量了。
終於,厭蠢嵌入到慕強的一部分,當我們輕易地把蠢的帽子戴給他者的時候,也要想到,自己也會有因蠢而被淘汰的一天,這樣的循環無意識地讓人疲倦。
回到現實,當下能做的,至少是離身邊那個厭蠢症重度患者遠一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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